滲透在火把節中的“狂歡化”的民俗精神

滲透在火把節中的“狂歡化”的民俗精神

央視國際 2003年07月22日 13:48

  郭翠瀟: 巴莫老師,你剛才提到“‘狂歡化’的民俗精神”,請你再談談這個話題。
  巴莫曲布嫫:我們知道,單一的家庭和個人生活習慣是無法稱之為民俗的。所謂民俗,必須具有地域性和普遍性;符合民眾的心理願望和生存狀態的;帶有久遠的傳承性和多元化的一種文化形態。節日這樣的民間儀禮活動是人類文化的歷史產物,是意識形態的外化。因此任何民俗行為都是人的主體精神和客體社會或自然相互作用的反映與表現。可以說,山地彝族的火把節最完整、最豐富保留著人類群體文化演進的歷史軌跡,其主題一向是對人類生命繁衍的謳歌,對族群生活理想的希冀,故而成為研究彝民族文化史和思想史的一個重要角度。換言之,彝族火把節作為盛大的傳統佳節,滲透著一種“狂歡化”的民俗精神,傳達著素樸的生命觀念和生活態度。
  狂歡是人類生活中具有一定世界性的特殊的文化現象。而“狂歡化”作為一個文化美學的批評術語,是俄羅斯學者巴赫金提出來的,他對歐洲古老的狂歡節文化給予了前所未有的學術關注和深刻揭示,從“文化的狂歡”到“文學的狂歡”提出了一整套的“狂歡化詩學”理論。他將一切狂歡節式的慶賀、禮儀、形式的總和稱為“狂歡式”,賦予了獨特的、複雜的象徵意義。作為一種源遠流長的古老文化形式,“狂歡”以其內隱或顯豁的文化特徵和蘊藉深刻的精神內涵,表現為全民性、詼諧性、雙重性和貶低化等特徵,給人們帶來了一種“狂歡化”的哲學感受,更新著人類的思想、認知和生命情態。鐘敬文先生認為,我國保留至今的民間社火、迎神賽會和各種廟會中的一些傳統活動和民俗表演,雖然帶有民間娛樂、民間商業等種種其他因素(“神、藝、貨、祀”),但同世界性的狂歡活動,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一致性,也就是說那種與世界性的狂歡活動相似的精神內涵,在中國的民俗傳統中是同樣存在的。火把節的種種節俗活動直接表現了彝人自古相沿的原生崇拜心理和豐富多樣的民俗文化內涵,而狂歡化的民俗精神也正是通過節日活動彰顯了人們對對生活的欲求、生命的理解。而這種民俗的“表情”則是通過一定的時間與空間形成的社會群聚與社會互動,並依託傳統的民俗活動與表演事件體現出來,流動出心靈的歡樂和生命的激情。我們不妨從民間流傳的火把節歌調來闡明這種“狂歡化”的民俗精神及其文化旨趣。
  在涼山彝族的這一歌種中則有《火把節的由來》、《唱火把》、《火把頌》、《火把節之夜》、《耍火歌》等等,均用“朵洛嗬”調吟唱,有十余種曲牌。涼山彝族火把歌調的內容極為豐富,概括起來,有以下幾方面:
  其一,寄託著祈年照歲、驅蟲逐疫的宗教希冀。祭神祭田、祈年豐獲、送祟除邪是火把節重要的民俗內容,火把歌調反映了這種原生的祭祀性節日的主題及彝人對火的崇拜習俗,洋溢著火一樣的生活熱情,試看下列兩首《唱火把》:
  (一)
  山頭上聚火把,
  火把順山行,
  火把在山梁長延伸;
  火把進山谷,
  山谷行火龍;
  山上火軍吼,
  吼聲震山谷,
  驅除死神病魔,
  鎖進大山溝,
  人體安康;
  平原火行軍,
  火軍聲嘹亮,
  驅除莊稼害蟲,
  裝進鴨嗉囊,
  五穀能豐登;
  壩上火行軍,
  驅除瘟疫畜疾,
  鎖進陰山低谷,
  六畜能興旺。
  (二)
  來唱火把歌,
  點上三把火,
  來呀耍火把,
  祭犏牛的是茲莫(土司),
  祭閹羊的是富家子弟,
  祭雞的窮小夥,
  祭雞蛋的是單身漢,
  祭蕎粑饃和辣子湯的是寡婦。
  來唱火把歌,
  點燃三把火;
  來呀耍火把,
  祭野松果是黑熊,
  祭蕎花是白兔。
  燒吧,燒盡害蟲,
  燃吧,燃盡災禍,
  焚吧,焚盡饑與餓。
  其二,祈盼理想社會生活的折光反映。
  “來呀來過節,\穿著貢呢背心的父老兄弟,\來呀來過節;\穿著大紅衣裳的姑娘姐妹,\來呀來過節;\土司打牛來過節,\來呀來過節;富人殺羊來過節,\來呀來過節,\百姓殺豬來過節,\來呀來過節;\單身漢吃雞蛋過節,\來呀來過節;\窮人殺母雞過節,\來呀來過節。”儘管在過去的彝族社會裏,存在著階級壓迫,但在充滿著歡樂和祥和的節日氣氛中,人們以歌慶賀豐收是火把歌調的原旨,而不是用以彰顯階級意識、貧富懸殊和等級差別。因為在火把節其樂融融的氛圍中,往日難得平等的平等了,往日難得和睦的和睦了,往日難得相聚的相聚了,在整個節日中,土司、奴隸制貴族、平民百姓、奴隸娃子一起歌唱、跳舞、鬥牛、鬥羊、賽馬、賽歌……節日的山山寨寨洋溢著人間的親善和“君民同樂”的歡樂,而這些也正是身處階級壓迫的社會中的廣大彝民所夢想的理想社會圖景,這種夢想在火把節中幻化成了現實,火把歌調正是人們藉對象徵光明、勝利、正義、公道的火的企盼和禮讚,曲折或間接地表達了自己心底的夢想,表現出對既定的社會等級、秩序、制度和規範的大膽衝擊和反抗。“狂歡”實質上將一些無形的精神文化具象化了,正如鐘敬文先生所說,“它的突出意義,是在一種公眾歡迎的表演中,暫時緩解了日常生活中的階級和階層之間的社會對抗,取消了男女兩性之間的正統防範,等等,這些都是中、外狂歡活動中的帶有實質性的精神文化內容。”
  其三,人的自我解放與對生命的理解。
  哎哦──朵洛嗬,
  身穿黃綠褶裙的姑娘來耍火把,
  頭扎英雄結的小夥來耍火把,
  九根蒿枝集,
  扎成一火把,
  九把火把聚,
  火炬集一塔,
  烈焰紅如霞。
  揮舞火把如彩虹,
  說火把像雲雀鳴,
  耍火把似錦雞躍,
  唱火把像金蟬嗚。
  火把聚平壩,
  山坡堆火把,
  摔跤集平壩,
  鬥牛匯山埡。
  山坡看熱鬧,
  人群如海洋,
  小夥千百個,
  可有摔跤手,
  若有就摔他一雙,
  若無就摔他一個;
  姑娘遍天涯,
  有沒有值得愛戀的?
  若有就想一位,
  若無就找一個。
  ──《朵洛嗬》
  火把節是一個生命自由歌唱、人們盡情狂歡的世界,彝人在歌唱的對象上寄託了對生命的理解,在歌唱中展示了充滿活力的生命本身,人們歌唱神聖的火、光明的火,“驅惡的火”、“衣食的火”、“人魂的火”,“照著人來”又“照著人去”的火;人們歌唱節日的鬥牛、鬥羊、賽馬和摔跤等等:“山頂鬥牛斗得牛斷角,\平壩賽馬賽得馬斷腳,\草地上摔跤摔得汗成河。”而這一切都是力量的較量、智慧的較量,更是意志的較量。火把歌調即是生命能量的釋放,是人的自我解放:
  朵洛嗬──朵洛嗬,
  好鬥的公牛喲,
  快進人海鬥銳角,
  假如今年不鬥角,
  來年呀,
  犁地的抬杠就要落在你頸上;
  駿馬喲駿馬,
  快上跑道賽飛蹄,
  今年不做當裏阿宗馬(神馬名),
  來年呀,
  馱糧的馬鞍就要落在你背上;
  表哥喲表哥,
  快進摔跤場子顯威風,
  今年不當摔跤手,
  來年啊,
  安家的房子就要蓋在你頭上。
  ……
  彝族歌調大都有著深沉的憂鬱,上例火把歌調就包含著來自靈魂深處的悲涼,人們在一年一度的佳節裏倍感青春易逝、人生易老、時不我待在等人生事理,正是這種真切的人生感受激勵了人們盡情歡娛、自由狂歡的情緒,使人們洋溢著火一樣的樂觀情懷,忘卻了生活中的艱辛和悲哀,忘卻了貧富貴賤的門第和隔閡,火把歌調成了人們釋放種種人生感懷的決口,成為傾訴對生命的理解和展示生命本身的舞臺,這正是火把節“狂歡”精神的生動傳達。
  此外,巴赫金指出,狂歡式內容轉化為文學語言的表達,形成文學的“狂歡化”。狂歡節上的一些內容和形式、意象和語言被移植到文學中,狂歡式的生命感受滲透、浸染到文學觀念中去,從而使文學呈現出狂歡的美學品格, 一切本真意義的文學應具有“狂歡化”的精神。火把歌調在藝術的特點是集描寫和抒情為一體,在咏唱火把節的歡樂場景時,以白描、比喻、誇張、排比、復沓、疊聲等手法,跳躍性地摹繪出了一幅幅生動、熱烈的火把節風俗畫,如描寫人們衣著節日的盛裝趕往火把節場:“髮辮挽得像螺髻一樣的阿普(男性長者)來了”,“穿彩裙的姑娘來了,\姑娘頭上的頭帕像雄鷹展翅飛翔”,“豎著沖天發髻的小夥子來了”,“戴著溜圓的荷葉帽的阿媽(女性長者)來了”;描寫火把節的鬥牛、賽馬、摔跤、鬥羊、鬥雞等競技場面,如:“駿馬見了跑道雙腳揚,\駿馬見了賽友嘶聲脆,\鼻孔冒白霧,\騎士披著紅披氈,\駿馬如箭飛,\馬背上好似一團火焰在燃燒。”“美麗的花公雞,\身穿五色羽毛衣,\飛噗噗尖嘴像鐵夾,\伸長脖子使出一身啄鬥的本領,\不鬥贏決不停歇。”選美是彝族火把節的傳統項目,歌調中描寫火把節選美:“美麗的姑娘,\黑漆漆的辮子,\水靈靈的眼睛,\眼睫毛像夕陽;\秀長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像蜂王一般的細腰;\還有一對天鵝似的腳。\小夥子繞著姑娘轉,\選美人的眼睛,\雙雙落在姑娘的身上。”從這個意義上看火把節的源遠流長,方能理解民俗的承續有其內在的生命力。狂歡是人類生活的自然訴求,更是人類精神的自我張揚:狂歡,不僅僅作為一種具有世界性普遍意義的古老文化形態在不同民族的文化傳統中存在著,更以其對生命的感受、對生活的體驗、對自由的馳騁,燭照人類共用的精神文化空間。
(編輯:郭翠瀟來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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